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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汉荣狗与人之二父亲与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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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∕李汉荣

父亲一生勤劳,他活了八十四岁,直到八十一岁还在下地干活。

父亲每次出门干活,身后总是跟着我家的那只黑狗。

父亲下田插秧,狗就蹲在田埂上,看着他插秧。

父亲下地摘菜,狗就蹲在地边上,看着他摘菜。

父亲上山为麦地锄草,狗就蹲在地边,看着他锄草。

父亲到村头井台上挑水,狗就站在一旁,看着他一点点用井绳把水桶提上来。

父亲在月光照耀的院子里用棕搓绳子,狗就卧在父亲身旁,看着他把月光也搓成绳子。

父亲到河边挑石头,一趟趟背回家,在院子里砌猪圈,狗就跟在父亲身边,看着他一块块选拔石头,想帮忙,自己身上却找不到能用的手,狗就伸出舌头用力舔石头,用热烘烘的话语感化着石头,希望石头抬起脚自己走到我家院子里去。

父亲八十一岁时,请木匠为自己做棺材,我们家院子里,飘起了好闻的松木香气,狗就蹲在父亲和木匠之间,观察和研究棺材怎样一点点成型……

现在,我心里常常想:那只狗,一生都离不开我父亲,它亦步亦趋地跟随我父亲,它尊敬我勤劳的父亲,它的心里一定无限崇拜着我善良能干的父亲。

它一生都跟随着我父亲。我父亲的脚印里,重叠着它谦恭的脚印;我父亲的足音里,回旋着它诚恳的足音;我父亲的话语里,夹杂着它热情的插嘴;我父亲的气息里,缭绕着它古朴的气息。

父亲和它走在小河边的时候,清澈的河水就拍摄了父亲和这只狗的亲切合影。照片上,父亲和狗的形象,比那些自诩为精英、富翁和成功人士的形象,纯真亲切可爱多了。

在这只黑狗之前,父亲也养过一只黑母狗,因它个头高大,就叫它大黑黑。父亲七十六岁那年,八岁的“大黑黑”,又产下一窝五个儿子,还未满月,一天,大黑黑出门溜达,误食了谁家门前拌有农药的食物,那本来是治老鼠的,聪明乖巧的黑黑却一时糊涂给吃了,可能是坐月子在窝里呆的太久,嗅觉迟钝了。大黑黑摇晃着身子硬是爬回家,搂着她的孩子死在窝里。父亲安葬了可怜的大黑黑,用米汤和奶粉喂养没娘的小狗儿子,但是人亲哪及狗娘亲,人能养好自己的孩子,却未必能养好狗的孩子,狗儿子不知是想娘还是嫌不合口,就是不吃不喝,过了两天,都奄奄一息了,父亲用箩筐装着五只皮包骨头的婴儿狗,从村头转到村尾,让大家看看这些没娘的孩子,父亲边走边说,跟人一样,都是一条命,都不容易,没娘娃,多遭罪啊。他要让乱洒农药的看看,这造了多大的孽。乡亲们也都很善良,看着箩筐里快断气的一窝婴儿狗,好几个大婶都流了眼泪。黄昏,小狗陆续断气,父亲将它们安葬在河边岸上的柳林里。

大黑黑我是见过的,毛色鲜亮,相貌俊秀,叫声也好听。家里来了客人,大黑黑从来都是有迎有送。我那时在上大学,有一个假期回家,黑黑还陪着我到漾河边芦苇滩上散步。

大黑黑不幸去世后不久,父亲又养了一只黑狗,取名黑黑,寄托着父亲和家人对故去的大黑黑的感念。

从此,黑黑就一直跟随晚年的父亲。

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各自在外面谋生奔波,除了节假日,一年见不了几次父母。倒是黑黑与这位辛苦的老人昼夜相随,形影不离,它不是孝子,胜似孝子。

我这篇文字描述的,就是黑黑的部分行迹和可能的心迹。

黑黑温顺,灵性,与别的狗相比,这只狗好像别有慧根,非常好学。

父亲每次下地劳动,它就一步不拉地跟在父亲的身边,就像刚入学的小学生全神贯注地听老师讲课和示范,生怕耽误了作业。

一年四季,父亲走哪,黑黑就跟到哪;父亲做啥,黑黑就钻研啥。他兴致很高地观察着我父亲的春耕夏锄秋收冬藏,它熟悉我父亲的每一个手势和动作。

我想,这完全是有可能的:这只狗,自从进了我们家,它一直在心里拜我父亲为师,发誓要模仿和学会几门农活,掌握几门谋生的技艺。

随着我父亲加速衰老,却还要拖着老迈的身子干活,自食其力,养活家人,也养活着它。黑黑看在眼里,心里十分惭愧,越发觉得应该赶快学几门农活,也能够自食其力,减轻这个老人的负担。

可是,它学了半辈子了,却一点也没入门,啥都不会做,只会吃现成。

在父亲最后几年里,黑黑更是寸步不离我父亲,生怕稍不留神这个老人一转身走了,生怕他走后再没人可以请教模仿了,它于是更加亲密地跟随我父亲,它发奋地观察、研究和学习着。

它想学的太多了,插秧、摘菜、种豆、锄草、上肥、浇水、间苗、挑水、犁田、砌田埂、背石头、搓绳子、收稻子、剥包谷、喂猪、养鸡、放鸭、最好也能为自己提前做一副棺材……

黑黑感到压力很大,需要学习掌握的太多太多了,它遗憾它的种族游手好闲了几万年,除了汪汪干吼,东游西逛,摇尾乞怜,至今一窍不通,百业荒疏,只能靠巴结讨好混饭糊口,连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到现在都半点没有掌握。

它心里既羞愧又焦急,我好几次看见它蹲在我苍老的父亲的身旁,久久地望着水里它的倒影沉思、发愣、出神,显得很苦闷忧郁。它一定在苦苦思考着该怎样抓紧模仿学习,尽快改变自己不学无术的状况。

它忧伤,它担心:这个老人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衰老,冬天还没来,他头上已落满霜雪;它还听见,老人多次感叹,他离天越来越远离地越来越近了,他说他已经听见脚下面的土都开始响了。

要是老人真的走了,它到哪里找这么好的人,又到哪里拜到这么勤快能干的师傅呢?

尤其它看着我父亲手扶犁把唱着好听的牛歌,领导老黄牛拉犁耕田,它十分羡慕,又十分担心自己能学会这个充满诗意和温情的技艺吗?它能学会吗?到现在老黄牛都不怎么搭理它。即使自己真的学会了犁田的手艺,那头魁梧威武的老黄牛会听它领导吗?

还有,那棺材,那更为复杂高深的技术,它哪辈子才能学会呀?我估计,这很可能是它最沉重的心事之一,它为此非常自卑、焦虑和忧伤。黑黑的内心里翻腾的是什么呢?我想,它除了为自己的大愚若智、学习能力太差而自卑,为自己不学无术感到沮丧,它是否也隐隐想到了自己的身后?是的,谁都会有身后,自己的身后将会是啥样呢?它是否也隐隐想到自己身后的凄凉和悲惨?它是否想象着自己身后也该有一副棺材?

就这样,一直到我父亲在世的最后时刻,那只黑狗都跟随着陪伴着我父亲,发奋研究、揣摩我父亲精耕细作的农活和深湛技艺。

很遗憾,黑黑虽然非常谦逊好学,一直在用心观察揣摩我勤劳能干的父亲,然而,直到最后,直到我父亲走的时候,它也没能从我父亲那里学会和掌握一门农活和技术。

它依旧还是那只狗,除了忠诚和温顺,除了随着我父亲的离去而越发悲凉苍老的眼神,别的,它什么都没有。

但是,我一点也不轻看它,相反,我十分尊敬这只狗。

为什么我十分尊敬这只狗呢?

道理很简单:就因为它尊敬我的父亲,所以我尊敬它。

我的辛劳一生的父亲,在生前生后得到的爱护和尊敬是十分有限的。

即使我这个做儿子的,也未必全心全意尊敬我那劳苦一生的农民父亲。

有时,特别是在我很年轻的时候,看着一些从贵族家谱里跳出来的小丑们,趾高气扬张牙舞爪,俨然上苍早已选定了他就是天生贵族,而草民草根们只配土里刨食老死荒野,我在心里也曾嘀咕:父亲,你怎么不是个贵族呢?

有时,看见从虎窝狼群里亮出一排排可怕的滴着血的牙齿,我在心里也曾埋怨:父亲,我当然不希望你是虎狼,可你怎么就只能是一头牛呢?

由此可见,我心里对父亲的感情,并不纯粹和深沉,我的感情是掺了杂质的,是掺了市场的毒奶粉和地沟油的,是掺了金钱拜物教和权力拜物教的时代病毒的。

作为儿子,我对父亲的感情尚且如此,可想而知,在我父亲劳苦寂寞的一生里,他还能得到谁的真心同情和爱护呢?谁又会从心里真正尊敬过我父亲呢?

只有我家那只黑狗。

它一生都对我父亲怀着深沉的同情和淳朴的友情,它是我父亲生前唯一的真心朋友,唯一没有半点势利眼的忠实朋友。

而且,它无限地热爱和崇拜我的父亲:它崇拜我父亲厚道善良,它感念我父亲从来没有大声呵斥和伤害过它,也从来没有呵斥和伤害过一头牛一头猪一只鸡一只麻雀,也没有呵斥和伤害过一棵草木和庄稼;它崇拜我父亲的勤劳,它崇拜我父亲的能干,他羡慕和崇拜我父亲会那么多的农活和技艺,而它自己,跟着他学了一生,却一样都没学会。

一生一世,它都是我父亲的忠诚朋友,是我父亲的铁杆粉丝,是我父亲的谦卑徒弟。

本世纪初,父亲患肺气肿去世,享年八十四岁。那年还允许土葬,我们按父亲遗愿将他安埋于大地湾山梁。这是一处乡村墓园。

父亲坟的四周都是乡亲们的坟。他们都是父亲生前的朋友和邻居,现在,他们仍然是朋友和邻居。

坟的周围就是大片的庄稼地,庄稼人入土了,还守着遍地的庄稼。和过往的一代代先人一样,父亲那一代人还是有故土的人。活着,他们在阳光下种植庄稼;死后,他们在暗处照料庄稼。

从父亲去世一直到我们抬父亲的棺材入土,黑黑情绪低沉,目光凄凉,眼睛潮湿。它悲哀着我们的悲哀,它忧伤着我们的忧伤,它很少吃东西,沉默着,不发声,偶尔叫一声半声,音调哽咽,语气苍凉。

直到父亲入土,它最后的希望彻底幻灭。它以为我们这几天一直忙着要把走失的那位老人重新请回人间,当它看见土已落实,从地面上站起来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隆起了一堆土,它才知道:那位老人再不会回来了。

黑黑哭了。它哽咽着不像是哭声的哭声,那是生物世界里所能发出的最悲切的哭声。

它老泪纵横,一只老去的狗的心里,也翻腾着生离死别的苦海。

黑黑在我父亲的坟头卧了三天三夜,不吃不喝,默默垂泪。

一只老去的狗的心里,充满着对一位老人的思念和悲伤,也纠结着对生命与死亡的恐惧和迷惘。

过了一个多月,黑黑也走了.......

十一

我们很难走进一棵草的天真的内心,我们更不可能走进一只狗的深邃的内心。

因为,我们所理解的世界只是人能够理解的那部分世界。而我们的世界之外、之内或之上,是我们不能理解也永难进入的更广袤的世界,那是我们永恒的盲区。相比于我们一厢情愿自以为理解了的那部分世界,我们不理解不能进入的世界更大更苍茫,我们的无知就是我们的无限。我们永难知晓和进入的一只狗的深邃内心,也是那无限的一部分。或者也可以这样说:一只狗的深邃内心,就是无限。

那么,在黑黑的内心里,父亲意味着什么呢?

我想,黑黑的心里,是把我父亲当巨星来追的,是把我父亲当神来崇拜的,绝对的,在它单纯古老的心里,我父亲就是它无限敬仰的伟大尊贵的神。

比起我们这些无神论者,黑黑是有神论者。

黑黑过着有信仰的生活。

黑黑信仰的神灵,就是我的农民父亲。

它虽然在我父亲面前,不会诵经祈祷,不曾烧香跪拜,但是,在它内心的神坛上,除了我父亲,再没有第二个值得它尊敬和崇拜的神灵。

在这个世界上,是谁,把自己内心里那份最高的尊敬和最深的感情,献给了我的农民父亲?

唯有那只黑狗。

所以,我尊敬那只黑狗。

它追随我父亲已经走了好多年了。

我永远尊敬并怀念它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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