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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惟群父亲

彭洋 http://m.39.net/pf/a_9202719.html

父亲生于年,祖籍上海嘉定,家有兄弟七个,大房三个,二房四个,他是大房中老三,两房各还有个妹妹。所有兄弟妹妹,全部大学毕业,职业都很好,私人医生,律师、教育家、实业家、医院院长、工程师,这在那个时代,极为罕见。七兄弟两妹妹从小一个院落长大,这个院落叫“西溪草堂”。因我家族历代作出的贡献,“西溪草堂”被嘉定政府列为文物保护单位。

父亲是他们七兄弟两妹妹中最聪明的,从小学什么像什么,读书特别好,不断跳级。大学读的是华侨大学商科,能说一口流利英文。他办过厂,做过生意,电讯局当过科长,又在一高层机构“德侨管理委员会”当过处长。“德侨管理委员会”处长一职是肥缺,发财太容易,一心回国的德侨,整幢洋房送他的都有,但他天性不贪,概不接受,唯拿过块金表,十四K金,一位德国老太定要当礼物送他。父亲去世后,母亲将金表带拿去旧货店卖了,换作吃饭钱。

大伯曾对我说:你父亲太聪明,心太活,踏实不够,像他这样天资,安分些,大学当个教授,太容易。   49年后,父亲一度失业,找不到工作,去一金融机构投考,考官是一旧识,见他吃一惊,不料他竟走投无路到这般,便直接介绍去大学当助教。父亲小时生过伤寒,体弱,讲台上站不动,加上严重支气管炎,受不了粉笔灰,不久辞了教员,去校图书馆当个管理员。工资不高,开始六十多,后凭一张大学毕业文凭,加到八十二元二角五。这数字母亲老挂嘴上,再过多少年也忘不了。

父亲的不顺,并不仅如大伯所说。

上海电讯局当科长时,上司处长魏大铭,蒋介石的亲信,上海第一号特务头子,仅次于戴笠的人物。这位上司,因看中父亲前妻夏氏,还派小特务,给父亲送去一粒威胁的子弹……49年,夏氏把父亲的家产换成十根大金条,连同珍贵物品,一卷而空,全部带去台湾,在那,蒋经国证婚,与魏大铭结为夫妻,过得极其风光,往来皆政要,赫赫有名。夏氏出生南翔大户人家,但到她一代,已是破落,嫁我父亲,已算高攀。很多人说夏氏漂亮,可看过她照片,很多,实在看不出漂亮在哪,但说厉害,说精明强干、心狠手辣,一点不怀疑。她与父亲本非一路,找她合适的魏大铭,可理解,最难接受的是,去台湾时,她带走了她喜欢的大儿子,把不喜欢的小儿扔在大陆,更有甚者,竟把身边的大儿子,教育得对自己的生父一无好感。七十年中美公报后,她的大儿,即我大哥,第一批美国回来,我们往来很多,很愉快,却一直困惑的是,从没听他说过自己生父的好,更不说感激怀念。一个怎样的女人,才能做出这般狠心的“斩断”父子情的教育、灌输?!

这段历史中,父亲最该被同情。然而,因他工作过的“电讯局”和“德侨管理委员会”,后被定为国民党特务机关,加上前妻在台湾的复杂高层关系,成了他的“终身”“污点”。

49年后,父亲的话说,他是个“老运动员”。政治运动,没一场躲过。

  记忆中的父亲,永远疲惫不堪,下班回家,全无力气,大多时候身躺沙发,盖条毛毯,瞌睡一个接一个。是张老式的单人沙发,三用的,已很旧,他瘦小的身子,陷在失去弹性的沙发里,薄薄一片,仅露全是骨头的脸,融在黄昏浊光中。醒来,也不多语,身体不动,抬手,食指在空中不停地划。不知划的是什么。妈妈说,大概是在写字。可写的是什么?没人知道。问他,他则呵呵。这动作古怪,可从小看惯,习以为常。

父亲生我时,已四十五岁,算是老来得子。

我家弄堂对面有条通吴凇的铁路线,以前有个车站,每次火车靠站,都要叫几声。我婴儿时,常被火车吵醒,醒来就哭。为此,父亲写了封信,给当时的铁路局长,指责火车经过市区鸣叫,严重影响居民休息。后来,火车再靠站,确是不叫了。   小时,每到国庆,上海几条主要马路,都会张灯结彩,尤其南京路,灯火辉煌。我从小喜欢亮,喜欢灿烂,一次国庆,父亲带我去南京路看灯,人太多,我太小、太矮,什么也看不到,于是,他把我抱上肩,让我骑在他肩上。五十多年了,我老在想,父亲瘦弱多病、无缚鸡之力、走路都摇晃,当时是怎么抱起我,让我骑他肩上的?还老在想,四九年后,四面楚歌的他,生存都成危机,怎么竟有胆量给铁路局长写信的?   我小时候很皮,很闹。一次,妈妈被我气跑,去了外婆家,而我则因喉咙哭哑,没去上学。中午时分,房门突然开了,父亲回来了。我很诧异,那是他的上班时间。进屋,他看我一眼,坐上沙发,喘一阵气,然后开始说话,声音很沉重:“今天,我专门请了半天假回来,想和你好好谈谈。”   陌生的气氛。   “你知道,我身体不好,说不定哪天就走了,这我已有准备……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,你还太小……我已和你二哥谈过,我若走了,要他保证你的生活,扶养你长大,一定要让你读完大学……你,不能再太任性了……”   那时我才十岁。他把我当成大人,我也就真的成了大人。   是个阳光明媚的中午,午睡时间,四周静得没一点声。那以后,午后沉寂的阳光,总使我感到压抑。

66年,我家被抄。来了一车红卫兵,下午五点一直抄到第二天清晨。

实在抄不出什么,红卫兵不信,于是撬地板,撬了地板还是抄不出什么,接着又撬父母结婚时旧货店买来的梳妆台。梳妆台撬开了,红卫兵失望,我也失望,除了几只死蟑螂,里面什么都没有。

不会有的。父亲的家财,已被前妻一卷而空带去台湾,母亲的家财,49年去香港时,寄放大陆一亲戚家,结果被她的佣人冒领一空,卖光用光。53年后,父母重建的这个家,差不多已是一贫如洗,徒有四壁。

67年7月,父亲到底被隔离了,关在他的学校,上海财经大学,整整半年。每月一次,学校允许家里给他送去些日用。母亲在家成天担心,但送日用,她不敢,那时她在弄堂里,也被小组长整得心惊肉跳,于是,每次都等已去崇明农场的小哥休假回来,和我同去。   一次去时,正给楼口看守做交代,忽然听到了咳嗽声,太熟悉了,是父亲的,正激动着,听到了父亲的话音,他被关在楼口不远处的一个房里,因不能走出房间,他在房内喊看守,说要一本什么书。他是故意的,因他听到了哥哥和我的声音,想通过喊看守,让我们听到他的声音,让我们知道,他还活着。那时被隔离的,太多受不了精神折磨而自杀,当然,更多是被打死。   半年中,只见过父亲一次,是在批斗他时。那次,一同批斗的有几个。工宣队要我家人去参加,母亲还是不敢,小哥刚返农场,不能马上再返沪,结果是我和姐姐去的。批斗会前,一个工宣队师傅对我和姐姐说:“你们知道吗?你们的父亲,当年的职位,相当于上海市副市长。”真的?真的还是危言耸听?批斗会上,主持人说了父亲三大罪行:特务、资本家、历史反革命,说完又道:今天他的儿子、女儿也来了……立时,全场“革命群众”一起哄叫,“站起来,站起来”,他们都想看看姐姐和我。我们站起来了。我是个大庭广众前会怯场害羞的人,但那天,我一点不怯场,一点不害羞,特别想挺胸抬头地告诉大家:我就是黄子还的儿子!   后来父亲说,那天他很想抬头看看我们,很想。当然,他不能,他在被批斗。远远望去,他苍白的脸,弱小的身,弯着腰,低着头,沙哑的声音,断断续续地说:“我有罪,要争取宽大处理……”

隔离室出来不到一年,父亲去了宝山农村劳动。他身体太差,哪堪这般折腾,“斗争”半天,鼓足勇气,去向学校人事处长请假,但处长大人不批。于是,不得不下乡。   也就这次下乡,他出事了。   70年年春节后的一个清晨,天还没亮,弄堂口传来了叫声:“黄子还的家属,黄子还的家属......”一家人急忙起床,开门出弄堂。来人是个工宣队员,他通知说:“黄子还腿跌断了,医院,已绑上石膏,你们赶快去把他接回来。”   叫声可怕,像出了无法收拾的事,好在一场虚惊,没生命危险,不幸中大幸。   因春节,二哥正好青海回来探亲。二哥读书很好,毕业后大学任教,终因出身,因生母台湾的复杂关系,被派去青海地质队,变相发配。当下,二哥、小哥、姐姐、我,四个孩子,借了一辆黄鱼车、两辆自行车,医院。   见我们,父亲特别高兴。因四个孩子一起去接他?当然。   但此外,他还有件高兴事,多年来,他一直梦想退休,可惜没到年龄,退不了。这下,腿断了,就算不能从此告别上班,起码可在家躺上几个月。   父亲在床躺了九个月。这九个月,是他晚年最快乐的时光,不用上班,不用受审,不用接受监督的眼光。那时,二哥的女儿也在,儿孙绕膝,平添幸福。二哥夫妇离婚,女儿没人照看,送来了爷爷这。爷爷很喜欢小孙女,常把她叫床边,和她说话。小孙女聪明、懂事,很能感受来自爷爷的爱,至今在美国,不时忆及。那时,姐姐有了男朋友,不断来家,对父亲也是百般照顾,背上背下,医院。再后来,哥哥也有了女朋友,也不断来家,坐他床边陪他聊天。家里的亲戚们,尽管都还没“解放”,却也不时有经领导批准,来家探病的。那时,总听他沙哑的声音,“哈哈哈”地笑。

七0年十月初的一天,父亲得了流行性感冒,长期卧床的他,抵抗力全无,发起高烧,送去“医院”。该是不会死的,但因“政治身份”,因他的“历史反革命”、“特务”、“工商地主”帽子还没摘,医院不给住病房,让他躺穿风的走廊,也不给用好药,结果,并发了肺气肿。   父亲死前,想喝杯咖啡。咖啡是他以前喝惯的。“以前”是四九年前。可当时中国的咖啡,七分一包,劣质到不能再劣质。   死前,他拼命想说话,说不出,母亲递他纸和笔,让他写下来,他努力写,但纸上呈现的,只是弯弯扭扭几根线,没人能看懂。母亲认定,他是放心不下我,因我还在插队,不能自立。   父亲是躺在小哥的臂弯里去世的。看他不行了,母亲叫着对小哥说:“你爸爸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弟弟,快向你爸爸保证,你一定会照顾你好弟弟的!”小哥流着泪,对臂弯里的父亲说:“爸爸,你放心,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,一定!”   父亲断气后,姐姐在他的手心写上四个粗粗的大字:“爸爸最好”。写了又描,描了又写。

70年10月15日,父亲去世那天,我正在公社赶集。有人给我封电报,上面八个字:“父亲病危,速回,母字。”   那时插队离家已五月,看电报,一时惊慌,但转念又想,定是家人舍不得我受苦,谎称父亲病危,给我个回家借口。   立刻返回生产队,抓了两只自己养的鸡,队长还去地里给我挖了几把长生果,并把我送上二十一里外的小溪河火车站。   换了两部火车,整整一夜,再见上海的刹那,一股莫大的兴奋:回家了。挑着担子,提着行李,上公交车,然后下车,再挑着担子提着行李,走进我家那条弄堂,走到我家家门口。   门开着。   母亲正弯身在水龙头前洗东西,我叫了声:“妈妈”。突然,我看到,母亲的手臂上带着个黑袖章,霎那间,明白了,什么都明白了,天旋地转,一片漆黑,一个踉跄,我软了腿脚,晃着身子,往后倒去。

追悼会上,亲戚都来了,姑姑哭得很伤心,她和父亲感情最好,从来“三哥、三哥”地叫。   姐姐扳开他的手,“爸爸最好”几字还在。   

一个终身遗憾,一个此生实现不了的愿望,我很想让父亲知道:他至死放心不下的小儿子活得很好,事业家庭都很好;我很想让父亲看看我的太太——他的儿媳,他一定会惊讶,会骄傲,会开怀大笑;我很想让他见见我的两个孩子——我儿子是他唯一的孙子,他一定很爱他们,喜欢和他们聊天,他们也一定会喜欢他......想,很想,很想很想。   只有下世了。   可到底有无下世?

多年后发现,我很像父亲,对自己的天资像他一样不珍惜,年轻时没认真做过一件事,别人都在努力时,我只知道玩,即便如今,明知自己缺什么,该补什么,却天性使然,知道了也不做。   说到基因,太太补充说:“你与你父亲还有一点也很像,你也常会不自觉地伸出食指,对着空气写字。”

此文原创作者为黄惟群

沈乔生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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